奶油南瓜汤

武侠小说爱好者,万年冷圈人。

平乱(3)

这莫长老穿着低等教众服色,神色灰败已极,右臂上捆了两块木板,吊在颈中,显然是臂骨折断,脸上又有一道刀伤,尚未愈合。此时给人认出,情知再也躲不过去,只得道:“属下仓皇逃窜,实在没脸见圣姑。”言毕身子一滑,又跪在地下。

任盈盈心想,他这等伤势,想要逃命,倒也不足为奇,问道:“莫长老的武功,在教中算得上是极好啦,不知是什么人大胆,竟能伤你?”

莫长老道:“圣姑谬赞,属下原是个滥竽充数的,在秦长老面前,不堪一击。崖上大乱,属下这副德性,活不了几天,求你老人家开恩,放我去罢。”

任盈盈道:“这等无耻言语,亏你说得出来。教中有难,长老却临阵脱逃,该当何罪?”

莫长老闻言一惊,忙又央求道:“圣姑明鉴,属下一直尽忠职守,拱卫教主。可实在是技不如人,好几次都险些儿丢了性命……我纵然不逃,上官教主也不会再容我活命啦……求圣姑看在属下伺候过圣教主的份儿上,饶我一回吧……”说着竟然哭了起来。

令狐冲本不愿管他教中之事,但看莫长老这副形象言语,着实可怜,低声道:“盈盈,逃亡之人实多,何必挑着他一个儿问罪?我看算啦。”此时游迅从后将马车赶了来,拿出一个矮凳,送到任盈盈身侧。

任盈盈轻轻坐下,笑道:“也罢,你将崖上情形,并前后缘故,细细都禀明了,我就饶你。谁让有人心软,给你说情儿呢。”

莫长老转过身子,对着令狐冲连磕了两个头,道:“令狐公子的活命大恩,小人感激不尽。” 令狐冲道:“我向大哥是怎么死的,你说来听听?”

莫长老道:“是,是!先是教中风闻,贾长老得了三尸脑神丹的解药,凭此招募人手,聚众欲反。向教主当然不能坐视不理,便命人传他回黑木崖,可几次派去的人,都是有去无回。又有人密报,说贾长老已在开封设了堂口,日夕与人宴饮,商讨反叛事宜。向教主带了部属,说道要将这姓贾的一剑砍了,属下也在其中……”

这些言语同黄伯流等人所说,颇为契合,任盈盈知他未有隐瞒,点了点头。

莫长老续道:“可行到半路,就中了五岳派的埋伏,岳先生带了一众人等,将前后道路都堵得严严实实,连两侧山头都布置了。咱们前往平叛,所带的人手着实不少,因此属下们并不害怕。上官教主……啊,不,是上官右使,称颂咱们向教主神功无敌,乃是天下第一,又说岳先生自己将人头送来,真是千里送鹅毛,礼轻情意重……”

令狐冲出身华山,曾是岳不群的首徒,此事武林共知。莫长老唯恐有所得罪,虽然讲述岳不群谋害自家教主之事,但措辞仍是颇为客气。首脑既然不能呼“贼”,那么再骂随从人等,便毫无必要,因此五岳派众人也都跟着受益。

令狐冲听过方证所言,已知结果,想到结义大哥这般丧命,心下难过,叹道:“山外有山……上官云这回可说错啦。”

莫长老道:“令狐公子说得对。咱们教众为壮声势,才跟着赞颂,向教主平日里不听这些。那岳先生道:‘凭你这等武功,也敢号称天下第一,当天下人都死绝了?’咱们向教主道:‘本来嘛,在下的武功也没怎么高明,但凭你这等卑鄙小人,也敢号称君子剑,则我称天下第一,反而是谦虚了。’岳先生身边几个师弟听了这话,嘴里便不干不净起来,又说一阵,终究是动上了手。”

任盈盈道:“他们是群起围攻,还是单打独斗?”

莫长老道:“先是向教主跟岳先生过招,向教主没叫属下们帮忙,他五岳派的旁人也不出手,因此谁也不敢造次,都在后呐喊助威而已。可没过多久,向教主忽然大叫一声,整条右臂给人斩了下来……那岳先生说道:‘你们瞧见了罢,谁才是天下第一?是我!’向教主大骂岳先生是无耻奸贼,属下等赶忙上前救护,两边大战起来。”

任盈盈道:“岳不群敢称天下第一,也是狂妄得很了。”

莫长老道:“上官右使见了他二人过招,便大叫‘东方不败,东方不败!’待等向教主受伤,他也不来援救,领着自己亲信部属,只顾向外冲杀,夺路狂奔。后来……向教主又给岳先生刺了两剑,杜长老也力战殉教,属下眼见不敌,只好跟着逃了。”

令狐冲低头叹息。任盈盈问道:“上官云逃回黑木崖去,便自立为教主啦?”莫长老道:“是啊。”黄伯流在旁道:“依莫长老所言,这贾长老定是跟岳不群有勾结。”莫长老道:“我听人说……贾长老跟岳先生是结拜兄弟。”

任盈盈道:“哦?还有这等事?”令狐冲道:“不会,我师父素来瞧不起魔教妖人,怎么会跟魔教长老结为兄弟?便是同道中人、多年老友,他也不沾这名分的。”

众人都不爱听“魔教”字眼,但从令狐冲嘴里说出,却是谁也不敢反驳,一片默然。任盈盈知道丈夫并无恶意,只是转述岳不群往日言语,也没生气,只笑着摇了摇头。

莫长老道:“小人也是道听途说,不敢做准。后来崖上大战,上官右使向贾长老问罪,说他勾结外敌,造反作乱。那贾长老是断断不认的,反说上官右使是内奸,骗了向教主出门,送在五岳派手里,自己却先行逃走。”

任盈盈道:“这等互相毁伤之言,的确是难辨真假。你又是如何给人打伤的?”

莫长老道:“向教主归天,属下便给上官右使效力,可贾长老却急速杀回黑木崖来。属下奉命守卫,关闭大门,折断吊索,这攻城大战直打了三个多月,杀得尸山血海……后来……上崖的道路终究是失守了,属下被上官右使问罪,赏了一顿大棍,将我打得死去活来……”

令狐冲道:“嗯,你心有怨言,便逃走啦。”

莫长老道:“没有,没有。我向上官右使求告,许我戴罪立功,乘夜突袭敌人。可这一战又是不胜,反被秦长老劈了一刀,打了一掌。我再敢回去,岂有不死的?这才厚了脸皮,下崖逃命。”

令狐冲点了点头,心道:“你屡战屡败,的确是逃命要紧。”

任盈盈心想:“秦伟邦和贾云义都起自江西青旗,由东方不败任用提拔,素来彼此交好,结成党羽并不稀奇。但秦伟邦年老多诡,贾云义却是后进小子,现在秦伟邦反而要依附贾云义,这姓贾的到底有什么本事?我只做得三天教主,好多事情,都不通透。唉……我一心跟冲哥过太平日子,于教中人事,并不在意。”她沉思了一阵,问道:“上官云跟贾云义争位,谁占优些?”

莫长老沉吟半晌,道:“难说,实在难说。”任盈盈又问:“贾云义的解药是哪里来的?向教主在时,派他办理制药的事务了?”莫长老道:“属下实在不知道。”

任盈盈道:“无妨,你随我回去瞧瞧便是。”

莫长老大惊,又哭道:“属下内伤沉重,已是废人一个,实在不敢回去了……饶命……圣姑饶命……”

任盈盈厉声道:“我瞧你是屡吃败仗,给人吓破了胆。神教十长老,在江湖中是何等威名,怎能有你这种脓包角色?你倒自己想想看,沦落在外,仇敌如何能放得过你?你何以自存?”莫长老张口结舌,说不出话来。任盈盈又道:“你跟我回去,才有生路。待我平定叛乱,重登教主之位,给你个闲职养着,好歹衣食不缺。”

此言一出,她身后群豪登时耸动,黄伯流叫道:“不错,任教主守孝服丧,才使向教主暂代,如今向教主既死,自然是任教主回归,主持大事。”司马大喊道:“咱大伙儿参拜教主,教主千秋万载,一统江湖!”众人振奋精神,都喊起来。

这“千秋万载,一统江湖”的八字颂词,已是多年不用,但群豪一时之间,也想不出什么新词。想要数百人众,事先未经商量,一齐呐喊,偏偏就只有这旧词可用。饶是如此,仍旧喊得此起彼伏,不复往日齐整。

任盈盈当即上马,命将莫长老架进车中,众人又往黑木崖去。令狐冲颇觉落寞,但想平乱大事,总得立个主心骨儿,否则如何能成?当下也不言语,只默默跟随。又行了小半日,已至崖下。

但见周遭树木都已砍伐殆尽,满目荒凉,尸横遍野,秃鹫成群。崖上诸般工事均已损毁,其下有丢弃的云梯、投石车、撞锤等物,两侧又给人工开凿出数条小道。群豪都是江湖上摔打惯了的人,刀头舔血亦不皱眉,但见了此等场面,也觉心惊肉跳。

任盈盈又命莫长老引路上崖,众人鱼贯跟随,谁也不出一声。

令狐冲走得一阵,再往下看时,又见尸身满坑满谷,只觉得头脑一阵眩晕,心道人间地狱,不过如此。这些寻常教众,大抵是贩夫走卒之子,为求活命而入教。长老夺位,正邪相攻,这些事于他们有何相干?人言“一将功成万骨枯”,可这些累累白骨,家中也有父母妻儿,有谁去管?争得的富贵名声,又何曾分给过他们一丝一毫?
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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